洵河

很高兴认识你!
原创/百合/冷坑爱好者

【水浒】黑暗

  他在冥冥之中陷入了黑暗。

  这种黑暗不同于往常的尖锐似针,而是柔软得像女人的骨头。它们拥抱着他,在他身边锦簇着,用它们小小的软和的手抚摸着他。他想要推开,可奈何不了全身没有一点的力气……一种很好闻的香味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撬开他的鼻骨钻进失去保护的大脑里面。他听到一种细细碎碎的声音,像是小孩子的尖叫声,也像是女人的呻吟,抑或是男人的痛哼……总之使他完全动弹不得。

  他一开始挣扎了两下,这种挣扎就像浩荡冗杂的音符当中的小小一个,很快就被更高调子的淹没下去了。他的乐章被乱七八糟的抹画弄得杂乱,杂乱得谁都看不出来那是他的东西。他感觉不舒服,于是大脑就开始进行剧烈的抗争,与那种好闻的香气、那些细碎的声音、那些小小的软和的手……这种抗争注定是一种没有结局的抗争,也许只是为了彰显他血液里那种不甘的分子而从内心底发出来的。于是他与它们抗争着,它们与他抗争着。黑暗陷入一种死寂般的热烈对峙。

  然而不知是哪里传来的一声断喝将它们终止了。他发现自己可以站起来,于是他就站了起来。与他相争的黑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亮晃晃的白,像白衣秀士身上的白衣一样的白。一切都平静下来,他感到欣喜,以及铺天盖地的白色的怅然若失。

  就像是知道他的想法一般,从遥远的白色那一头走来了一个人。

  他不知道那是谁,但那个人好像知道他是谁。他想要说些什么,因为他感觉到一股似曾相识的陌生感与危机,就像是被人绑缚了摁在交椅前头、身旁一个下人磨着银光闪闪的刀那样的感觉。他想辩解,这辩解的内容可能是他一向说的那些东西……

  “区区一个名号。”

  那个男人突然说道,然后伸出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奇怪的是,他明明记得刚才他站起来了,用自己的膝盖,而不是眼前这只掌纹明辨的手。

  “你是谁?”他问道。

  男人摇摇头。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好像是因为这一片刺目的白,可他却能分辨得出他的身形……那是个高大的,宽厚的,拥有坚硬的肩膀的男人。

  “你在意它吗?如果它在后世被后人所传颂?”

  他没有回答。他并没有明白对方具体指的是什么,但是他并没有注意到——他一向对这些事脑子不太灵光——他在莫名其妙地被这个男人的语言带着走,好像他并不是自我真正的主宰者一般……也许也没有那么严重,毕竟对方是善意的,像一个前来拜访的庄客一样地善意。

  男人耸了耸肩。他顿时觉察到一种不言说的尴尬,就好似他心里所想全部被这亮光的白色挖掘出来,摊在面前这个人的眼皮底下。

  “那么,你杀过很多人,也救了很多人。”

  他看到一个娇小而妩媚的女性,她雪白的脖子上头全是血,却用风情万种的眼神看他……他不适应地后退了一步,撞上一个须发浓密的黑色身影。他转过头去,看到身后有许许多多攒动的这样的身影,但是意外地,看到这些他并不觉得害怕,甚至后悔都没有。

  “不。”他平静地说,并且用目光平视着那个女性,直到她完全消失。

  男人叹了一口气,向他伸出双手。他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他看到了那双手上的掌纹变得错乱不堪,像浸过流动的鲜血……并且它们上面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阴影。他不知为何看到那种灰色就觉得愤慨无比,为他心里涌现出的不应该安到他身上的自责,他想离开这种愤慨,无论使用什么办法。

  但这件事最终还没由他来做。

  “那不是你的错,你是一个出色的头领。”男人说道。

  他觉得脑子里面有什么乱七八糟地糊成一团的东西,却又好像并不是完全死路没有通行的道,而是似乎地只要经过仔细的思考就能获得最后的答案、慎密而完整的像琴弦一样整整齐齐的答案。

  “他们死去了吗?”他问。

  “不。”这次是他平静地说。“他们从未死去。”

  “但你说我杀了他们。”

  “泼出碗沿的酒水,落到土地里头……你能说它们死去了么?一个走光了人填充上新的血液的集体,抑或是在这里的……你能说他们死去了么?”

  他总觉得他好像避过了什么事。这些事朦朦胧胧地在他的脑海里面绽开,泼洒成一墙的热血或者是凝固成深黑色的笔墨……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些并无害处,于是他就轻易地听信了,像无条件地听信了眼前这个人所说的一切话一样。

  “你错了。”他抛开了这些笃定地说。

  “我错了很多事。”

  “包括现在,但我已经不认为我是错误的,你仍然这样想。”

  这句话一瞬间解开了他心里的某个生锈的锁,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留意到、存心着的在冰雪下长眠的锁……可是他并没有反思这把钥匙的任何时间。

  “我在这里等着你。”男人低声说着,又咧咧嘴笑了。“……也许等不到你,但你终究会来的。你来这里之前,等到你之后,你不可能看到我。”

  他想说什么,即便只是说些什么来捕捉那因为嘴角上挑的弧度而突然短暂地清晰了的面容,或者以他最习惯的方式伸出手臂去做一个拥抱的姿势,拥抱这个近乎是理想中的不可捉摸的人形。但是——

  黑暗出现了。但与往常不同的是它像一个庄重的身穿黑色禅衣的僧尼,嘴里吟诵着低沉得像猫儿的咕噜声一样的经书,它靠近了他,但是却没有在他面前伫足……它身上的那股比檀木更加神圣和安详的味道掠过了他的鼻尖,走向了那个男人背对着他的身体。

  他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比上一次还要慌乱,他觉得他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了,也同时知道了这黑暗……他试着发出声音,试着做出反抗……可遗憾的是那并不是属于他的黑暗。糟透了,他想。但是也许不比上一次糟,至少如果他能制止这一切……

  他没能做到。他失去了与他博弈的对手,黑暗像一只空洞的灵魂一样地行走过去了。他看到它渐渐褪去,带着得胜的自豪和永不倒下的脊梁,带着开怀爽快的笑声,带着被折断也依然硬梆梆的箭矢……渐渐地隐没回到一片虚无里头去了,他追赶着黑与白的交界线,但永远只差一步,永远留给他的都是平静而温和的灰色。

  他停住了脚步,呆站在白色的土地上。那个男人的名字在他的喉咙里转了好几个圈,硬被他用舌头和牙齿堵着吞下肚子去了。

  黑暗全部消失了,带着灰色一起,没有一星一点的留下来。

 

  遥远的拂晓里传来了一声颓丧的鸡鸣。

 

Finish


2017-07-09 /  标签 : 水浒传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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